摘要:与海上画坛的这20年
一个有责任的艺术家,如何以他的作品反映时代脉动,回馈社会?
陈琪的答案是“尽自己之力”。
陈琪出生在浙江浦江,那里是书画之乡,崇尚书画的民风古来有之。陈琪幼年就喜欢上了画画。他常把别人家雪白的墙壁画得“一塌糊涂”,乡亲们上门告状,当木匠的父亲也不打骂他,只是拎起泥水桶,拌好石灰水,一边粉刷人家的墙壁,一边在心里评价哪幅画得好哪幅画得不好。
19岁时,他因美术专长被招作文艺兵入伍,不久又考入了南京艺术学院,也是全军第一个获得刘海粟奖学金的人。“军旅画家”的头衔跟了他二十多载:期间,他的《箭在弦上》《荷塘月色》获得全国纪念建军六十周年展览最高奖,作品被中国美术馆收藏;他的《愚公移山图》气势恢宏,被收入全军大型画册;他的《黎明静悄悄》舍弃红花绿叶,选择冬日枯荷,入选全国第八届美展。
2000年,陈琪从部队转业来到了上海。这一次,他多了一个和美术有关的头衔:上海美术家协会副秘书长。后来,又成为上海美术家协会秘书长、副主席。期间,经有关领导和他的努力,全国美展之中国画展首次落户上海,给新时代的海派国画带来了新的气象和机遇。
2018年,作为首届进博会艺术总监制,由他构思并和其他三位上海画家共同完成的大尺幅国画《春风又绿江南岸》,是上海画家有史以来创作的最大尺幅的青绿山水作品。如今,这幅画就挂在国家会展中心(上海)迎宾大厅。
就在这个月,“孺子情怀·翰墨春晖——陈琪疫情期间中国画书法创作捐赠展”又在陆俨少艺术院开幕。因为突发的新冠疫情,今年春节返回老家过节的陈琪,在浦江“滞留”了两个多月。这也是他自19岁离开家乡40多年来回家时间最长的一次。两个月的时间,给了陈琪梦寐以求的时间,除了陪伴年迈的父母之外,他创作了多幅和家乡有关的画作以及书法作品。此次在陆俨少艺术院展出的,正是疫情期间创作的书画精品。这是陈琪近期艺术探索的一次成果展示,也是一个艺术家在新冠疫情下的自觉性。
陈琪来到上海已经20年。这20年,他既是画家,勤于艺术创作,又关注和督促着这20年海上画坛的发展。
近日,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与他相约,聊聊他眼中的艺术与生活。
先定书格,再入画格
上观新闻:疫情期间的创作内容主要有哪些?
陈琪:主要是家乡的山水、花鸟、蔬果写生以及我一以贯之的书法作品。从1月20日到3月26日离开,两个多月在老家,这次展出的作品也都创作于这期间。
上观新闻:它们之间是否有关联点?您个人最喜欢哪一部分?
陈琪:山水是家乡的山水,花鸟是家乡的花鸟,蔬果也是家乡的蔬果。但书法作品和家乡并没有直接的关联。其实一开始也不知道会在家乡呆多久,然后创作也比较随性、无序。一直到后来产生了展览的想法,才大概梳理成这几块。你要说关联也有,因为书画同源。我的绘画创作理念就是“先定书格,再入画格”。
上观新闻:如何具体理解“先定书格,再入画格”?
陈琪:我也是在多年的创作实践中认识到“先定书格,再入画格”。书法不单是为了在画面上题一手好字,重要的是更好地把握和领悟书画艺术的真谛,提高线条的意识、线条的质量和作品的格调。书法艺术需要千锤百炼,来不得半点的矫揉造作。从这一点上来说,书法比中国画更见灵性,这种灵性完全是作者内心的真情流露。中国书法艺术博大精深,源远流长,从宋代开始,一些书法家参与绘画,中国美术史也翻开新的一页。无论是明以后的徐渭、陈淳、文征明、朱耷、石涛等,还是近代的金农、吴昌硕、赵之谦、虚谷等,或当代的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等,都不仅仅是画坛一代宗师,他们的书法也是人们竞相收藏的艺术珍品。只是,我们现在的很多国画家,不练书法直接画画,看似走了捷径,但对一个艺术家的全面发展是有缺陷的。
上观新闻:这次书法作品中有一块重要的部分是书信手札。您曾说过,手札是历代文人书法家追求的最高境界,也是我们这一代人比较缺失的书法要素。今天,我们应该如何补上这一课?
陈琪:这有一个大环境的问题,我们现在的书信传递基本都是通过电脑、微信等,手札就越来越少。但书信手札是中国书法的重要组成部分,如何提高中国画艺术家对书信手札的认识,这一点很重要。补上这一课,除了提升对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传统艺术的认识,还在于提高自己的艺术修为,能真正沉下心来去创作。
个体创作可以变成更有价值的社会行为
上观新闻:这是您返乡时间最长的一次。乡情对一个艺术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陈琪:这次疫情的“滞留”,给了我一个重新认识家乡的一个机会。19岁离开家乡,那时受年代条件的制约,年轻人在家乡的走动不会太多,对家乡的认知也不会多。如今,除了对家乡有一个重新的思考和认识,这两个月的“空间”也让我对艺术有了重新的思考和认识。对家乡,我有了更多的情怀,想有更多艺术上的回报。这次在上海的展览主题是“孺子情怀·翰墨春晖”,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上观新闻:说到回报,您将这次疫情中创作的部分画作分别赠送给了家乡的浦江博物馆和陆俨少艺术馆,而且还将卖画所得的100多万款项捐赠给家乡,用于疫情相关的医疗援助。您如何看待一个艺术家的社会责任?
陈琪:我想把一个画家宅在家里的个体创作行为,变成更有意义的社会各界的共同抗疫。作为一个艺术家,仅仅只是展示自己的作品,是远远不够的,艺术家应该有更自觉的社会责任感。疫情期间,很多艺术家都在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捐赠或义拍作品。这也是一个艺术家应该有的担当。4月28日,我在浦江博物馆举办了以“乡土乡情乡愁”为主题的书画捐赠展,展览所筹善款102万元作为抗疫经费定向捐赠浦江县红十字会。这是我对家乡、对社会的一种责任,也是我能做的一点微薄的回报,也是包括收藏界、企业界、观展者在内的大家的共同抗疫。
另外,陆俨少艺术馆的展览开幕当天,我们还在陈家荷花公园·荷享艺品河岸水榭举办了“一花一叶一世界——陈琪现场写生创作直播课堂”活动,开展了以“荷花”为主题的国画写生的现场演示。直播吸引了1万多人在线收看,这也给了我新的启发:过去我们不太注意画家的社会功能,其实,画家的个体创作可以为社会、为公众提供更多的服务。
上观新闻:作为首届进博会艺术总监制,您和其他三位上海画家合作《春风又绿江南岸》,业内评价,这是上海画家的一次联手,代表了目前上海中国画的最高水准。您在里面主要画了哪些?这幅画的风格跟您独立创作的作品风格有何差异?
陈琪:是的,当时我们一起创作了13米×8.7米尺幅的《春风又绿江南岸》。我除了负责整体的构图、构思外,还画了这幅画里的一些细节部分,如桃花、白玉兰、荷花以及水乡、人物、船只等。这些花卉、人物、景色等,表现方式以线为主,如果有细心的欣赏者还是能看出来,和我平时的风格还是一致的。
其实最初那个位置打算挂一幅油画。但最终考虑下来,还是觉得最具中国元素的国画更适合。大家一致认为江南风光的创意更好,《春风又绿江南岸》的名字取自王安石名句,意境也好。传统的青绿山水更适合国画小品创作,一旦大尺幅,容易显得单薄。但这次我们在构图上用了平远加深远的创作方法,层层推远,不断渲染,山连山,水连水,视觉效果上达到了厚重感。我们用国画表达主题,又不同于轻描淡写的传统写意。画里有江南的秀美山水、江南的乡愁情怀、江南的人文自然。
挂在国家会展中心(上海)迎宾大厅的《春风又绿江南岸》。此外,2010年中国世博会在上海举行,陈琪担任中国馆贵宾厅及60米层艺术品布置总监,在时间紧要求高的情况下,组织台湾、港澳及全国二十多个省市的著名艺术家创作80多件中国画、油画、水彩水粉、瓷器、现代装置作品,得到国际世博局的高度肯定和赞誉。
上观新闻:今年“召唤”抗疫展上,也有上海画家合力完成的大尺幅作品《召唤》。对于更习惯个体创作的画家来说,大家合作完成大型作品,您怎么看这种合作样式?
陈琪:疫情期间,上海美术家协会组织了20多位画水彩粉画为主的上海艺术家,创作了《召唤》这件大尺幅作品。这件作品从构思到造型,到最后呈现给大家的画面,感染力都非常强、非常好,也体现了美术家团结一致抗击疫情的一种集体情怀。
上海美术要走得更远,还要补上这些课
上观新闻:作为曾经的上海美协秘书长,从2000年来沪至今,您如何看待20年来海上画坛的变化?
陈琪:我从2000年调入美协,担任过副秘书长、秘书长、副主席。上海美术界和全国美术界一样,这20年是改革开放以来转型变化最大、发展速度最快的20年。这20年,上海美术馆的基础建设进一步发展,内容展示越来越接轨国际,很多国外的艺术门类、流派,也纷纷到上海这个大舞台来展示。更重要的是,这20年来,上海美术队伍创作力量的梯队建设越来越完备,创作能力也进一步增强。可以说,这20年的上海美术界得到了全国美术界的认可。
上观新闻:在您担任秘书长的任期内,全国美展中国画展首次来到上海。
陈琪:2009年,第十一届全国美展中国画展落户上海,也算是新中国成立以来首次来沪,对上海的中国画创作起了推动作用。我们同期还做了9个系列展,包括名家展、院校师生水墨展等,把60年来上海本土的国画创作集中展示。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最多的一天有1万多人参观,用今天的话来说,很有流量。
上观新闻:如今是不是有了更多的时间用于创作?
陈琪:是的。退下来后,如何摆正自己位置、加强艺术创作、发挥自己更好的创作优势,都非常重要。包括《春风又绿江南岸》,也是退下来之后有了时间才能接受大型创作任务。这次的这个展览,一则是因为疫情可以长时间在家,二则也是因为没有事务工作后,可以更轻松地进行艺术创作,更理智地思考艺术问题。我个人的创作风格已经形成,未来需要在此基础上完善、提高。明年是建党100年,我有一些主题性的思考和主题性的展览,已经在筹备中。这些都需要大量的时间。
上观新闻:您如何看待“海上画派”?
陈琪:“海上画派”的赵之谦、吴昌硕、任伯年、虚谷都是我一直心仪而始终追摹的。海上画派把中国书画推向一个高峰,影响整个中国画坛、书坛的创作。上海是各种美术类型、要素聚集之地,对我的创作在外围提供了“蜕变”的环境和气氛,“海纳百川”的创新精神也为我的艺术创作提供了学术和精神的元素。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海上画派时期,全国各地尤其是江苏的艺术家都集中在上海,其中包括吴昌硕等一批人。及至解放初期,这一现象也比较明显。如潘天寿、刘海粟、吴大羽等都在上海。主要是当时上海的经济地位决定的。现在全国的经济都在发展,文化就随之发展,特别是苏浙等地提出建文化大省、美术大省,具备很多好的艺术设施和政策条件,吸引了许多人才。今天的艺术样式艺术风格非常多元,这在某种层面上也悄悄地影响了艺术家群体的变化。“海上画派”也是如此。
上观新闻:上海美术要走得更远,还要补哪些课?
陈琪:从整体而言,要增强美术界的凝聚力、团结力。从创作的角度,包括主管部门在内,都要尊重艺术创作规律。人才是关键,要继续抓美术队伍的梯队建设,老、中、青都不断层。尤其是对年轻美术家的扶持,要加大力度,特别是一些有创作能力、有培养前景的艺术家,更要加强扶持力度。他们是未来上海美术的真正力量。
上观新闻:您之前曾提出过“三画”说法,是否同样适用于美术人才梯队建设。
陈琪:“三画”就是画思想、画修养、画意识。画思想是指艺术家要有一定的思想内涵,要关注社会生活,对自己的艺术发展和定位有思考和选择。以如今多元化的社会现状,没有思想的作品会被淹没;画修养,是针对不少艺术院校培养出来的学生,急功近利,一出院门就想当艺术家,跟风做些令人看不懂的东西,以为是个人风格,实际上还很粗浅,这对他的艺术发展很不利;画意识,就是指积累到一定阶段,悟性达到一定程度,画面中呈现的有意识、无意识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