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姻缘墙”前年轻人络绎不绝。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夏瑾/摄
参加“李婆说媒”晚间场的年轻人更多。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夏瑾/摄
4月10日，“李婆说媒”演出现场人山人海。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夏瑾/摄
今年3月，“王婆说媒”节目突然在网络“爆火”，河南省开封市万岁山武侠城(以下简称“万岁山景区”)也成为新晋“网红”景区。伴随着流量热潮，争议也随之而来。在清明假期前一天，万岁山景区发布公告称，“王婆”扮演者赵梅因健康原因请假一个月，“王婆”一角将由李莉扮演。随后记者发现，节目单默默地将“王婆说媒”改成了“李婆说媒”。
“王婆”变成了“李婆”，万岁山景区还“火”吗？带着这样的疑问，记者在一个工作日来到了万岁山景区。
热度降了些，需求依然在
舞台上方仍然挂着“王婆说媒”的匾额，台下正前方的一片长方形空地被护栏围起来，此前这里是专门划出的直播区，现在成了嘉宾区，想要上台择偶的人需要提前报名，实名登记，才有机会被叫上台。每场登记人数最多50人。登记处负责人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这天上午登记的人数比较少，只有20多人，而且大部分都是男性。
演出开始前45分钟，舞台前的小广场已聚集了不少观众。护栏前最好的位置被几十个早早到来的短视频博主和直播间主播占据，他们支起了三脚架和自拍杆，只待开工。舞台左侧高处有座位的看台上坐满了围观的游客。景区保安告诉记者，这些游客至少提前一个半小时就来占座了。随着演出时间的临近，舞台周围的空地、隔壁饭店的门口、茶楼的二层阳台，凡是能看到舞台的地方都站满了人。
从河南信阳来的贾璐明也挤在人群中，他告诉记者，演出10点开始，自己8点多就来登记报名了。他给记者看了自己报名的凭证：一张方形小纸片，上面写着日期和他的名字。
贾璐明1992年出生，他来万岁山景区就是专门为了找对象。3月29日凌晨3点，他在开封站下了火车后，直接打了网约车来到景区，“那时景区门口已经有好多人在排队了。8点一开门，大家一窝蜂地冲进去抢占位置。等到节目开始时，舞台附近全是人，挤都挤不动，根本没机会上台。”贾璐明买了景区年票，清明假期前，每天凌晨两三点就在景区大门口排队，“现在人没有那么多了，不过报了名也不一定会有机会上台，要抓阄，抓到才行。”
现场一名来自辽宁的27岁女生李珊珊(化名)被“李婆”喊上了台，在报出择偶条件后，立刻有很多男士举起了手。举手的人群里还有一名阿姨，说是来替在大连工作的儿子找对象。李珊珊告诉记者，她这次和朋友一起来开封游玩，听说“王婆说媒”很“火”，顺便过来找对象。她在现场没有发现“对眼缘”的男性，于是留下了电话号码，下台后立刻收到了30多个添加微信好友的请求。
据舞台附近的保安估算，这天上午的观众大约有3000人，“比前阵子已经少太多了”。
在很多旅游相关从业者看来，清明假期后，万岁山景区的热度确实明显下降了。
舞台对面“第一楼”饭店的店员对此有着最直观的感受。一名店员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过去一个月里，只要‘王婆’快演出了，饭店屋里屋外、楼上楼下就挤满了人，把路都堵死了，进不来也出不去。”“王婆”变成“李婆”后，游客减少了，做直播的人也明显减少了，“饭店营业额大概只有以前的1/3。”“第一楼”饭店负责人崔小斌对记者说。
万岁山景区里的一名清洁工告诉记者，人最多的时候，垃圾桶的垃圾袋一小时就要换一次，现在只需要一上午换一次。
网约车司机刘师傅也感受到了客流量的明显变化：最“火”的一个月，从导航地图上看，去万岁山景区的路都“红得发紫”，现在“基本都绿了”。刘师傅这天在开封北站等了一个小时，来了3趟火车，才接到第一单乘客。“以前不用等，到站立马就能接到单。”
为什么万岁山景区人变少了？姜文涛(化名)对记者解释，不是“李婆”不好，只是没“王婆”有流量。另一个原因是，现在直播平台也开始给主播限流，“以前随随便便把手机一放，直播间里就有几万人，现在不行了，所以大部分主播都走了。”姜文涛在一家短视频运营公司工作，这次特意从广州赶来万岁山景区拍短视频，在万岁山景区待了5天后，他发现“做不出爆款了”，所以“打算明天就回去，等下一个风口出现再说”。
开封清明上河园景区附近的一家民宿老板告诉记者，前段时间开封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引擎盖上贴着横幅的豪车，上面写着“10次相亲遇10次渣男，这次一定能成功”这类口号，“但这些人一看就是蹭流量的网红和主播，而不是真正的游客。”现在“王婆”换成了“李婆”，这些拉横幅的网红和主播也不见了。
爱情的魔力戳中年轻人
主播和流量少了，并不意味着节目“凉了”。事实上，万岁山景区之所以能够受到各地年轻人的追捧，正是因为它用“爱情”的魔力，戳中了年轻人的“心靶”，也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很多年轻人婚恋交友的“刚需”。
从黑龙江来的刘继刚今年42岁，原本是某餐厅的高级厨师，为了找对象，他辞了工作，来到开封住在酒店。他买了万岁山景区年票，已连续14天来赶场，“比上班都累”。在“王婆说媒”节目实行线下预约制之前，上台交友需要排队，排在前面才有机会被叫上台。为了赶上午10点的场，刘继刚每天6点起床，8点一开园就来到舞台前排队，上午场排完再排下午场，每天光排队就要四五个小时。
“王婆”换成“李婆”后，刘继刚有过两次上台的机会。第一次上台后没有人选他，只好报了手机号下台，后来有13个人加了他微信，“但是都不合适，我相中了人家，人家相不中我；相中我的，我也没相中。”另一次，一名穿汉服的女生示意“相中”了他，他被“李婆”叫上了台，他加了对方微信，但是没有被通过，下台后他想找女方加深了解，结果女生直接跑掉了，他感到自己受到了“网红”的欺骗。
刘柏松今年32岁，老家在河北承德的某村。来万岁山景区之前，他在北京市石景山区一家餐馆做厨师，他告诉记者，自己就是奔着找对象来的。他说，自己以前并没有找对象结婚的念头，因为觉得自己“条件不好，只是个农民，得有钱了才有资格找对象”。后来刷短视频时，他看到“王婆”跟台下年轻人的互动，忽然产生了对爱情的向往，也改变了自己的观念，觉得“年轻人不管有没有钱都应该有找对象的资格，不应该一切向钱看。”
因为“担心上台跟自己相亲的是来蹭流量的‘网红’”，最初刘柏松并没有上台的打算。他在一个牌子上写下自己的情况和联系方式，抱着“人流多，机会多”的想法，举着牌子站在舞台附近。这样过了七八天后，刘柏松意识到“找对象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于是决定“长期作战”。他在开封租了房，又在景区的饮料亭找了份临时工作，边卖饮料边找对象，下班后去“说媒”节目那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我领导对我找对象的事情也很支持，常常一到演出时间就催我去相亲。”刘柏松说。
记者来到万岁山景区的这天，下午4点已经有40多个人预约登记了晚上7点“李婆说媒”的场次，依然是男性居多。报名登记处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晚上的年轻人会比上午多一些，“因为很多年轻人早上喜欢睡懒觉，起不来”。
河南南阳的陈宇辉(化名)也报了名，节目开始前，他就迫不及待地站到了舞台前，“运气好的话，我等会儿就上台了。”陈宇辉1990年出生，今年34岁，对于找对象结婚，自己和家里人都很着急。他此前登记了3次，都没有被抽中，于是也在开封租了房，办了万岁山景区年卡，铆足了劲要在这里找个媳妇，“天天来，找到为止”。
“王婆说媒”的舞台附近立着一面两米多高、四五米长的“王婆姻缘墙”，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求偶信息，后来的人没地方写，就把自己的信息写在纸上或打印出来再贴到墙上。陈宇辉也在“王婆姻缘墙”贴出了自己的信息和择偶意向。
夜幕降临，舞台前小广场上的人比白天又多了些，且年轻人比例也明显增加。张欣(化名)匆匆忙忙地挤进人群，她告诉记者，自己刚从开封县城下班过来。她办了万岁山景区年卡，有时间就过来，看看能不能遇到一个合适的男嘉宾。张欣今年30岁，已经到了家里人会催婚的年龄。但是她不好意思上台，也不想面对那些直播镜头，所以就在人群里等着，如果台上有不错的男嘉宾，就记下他的联系方式，再私下联系。
当天晚上，陈宇辉没有被抽中，但另一名女嘉宾上台后，他觉得自己符合条件，于是踊跃地举了手。在得到女嘉宾的认可后，他被“李婆”叫上了台，和女嘉宾互相加了微信。
流量并不是越多越好
节目热度下降，网红主播纷纷离场，留下来的舞台让有婚恋需求的人有了更多的机会。开封清明上河园景区市场部工作人员黄东辉告诉记者，对于景区来说，最重要的并不是一时的流量，而是长期的效益。有流量固然是好事，但太“火爆”也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当游客超过一定数量，体验感就会不好，从而降低景区的口碑，影响景区以后的发展。”黄东辉说。
现在来万岁山景区的游客体验感如何？从北京来的游客林芷芬专门挑选了游客较少的工作日来开封玩，她告诉记者，万岁山景区的性价比让她有点“惊讶”。进入万岁山景区前，因为担心里面的东西贵，她特意带了面包和水，没想到“完全没有必要”。“在万岁山景区里买一瓶矿泉水2元，一根玉米5元，一碗牛肉面12元，这样的价位不用担心‘被宰’。”林芷芬说。此外，她也没有想到这么大的景区到处都很干净，“地面上完全看不到垃圾，刚吃完玉米，就有清洁工人过来把玉米棒收走了。”
万岁山景区营销部经理韩龙飞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景区会根据客流量增加情况来补充保安和保洁人员的力量。今年3月中旬，客流量迅速增加，园区补充了近一倍的保安和保洁人员。现在景区大概有四五百名保安人员、一两百名保洁人员。
许婉婷(化名)最近经常刷到“王婆说媒”的视频，感觉景区很好玩，攒了假期和朋友一起从安徽来到了万岁山景区。她今年20岁，并没有找男朋友的打算。在现场看了“李婆说媒”后，她觉得“好像没有视频上有趣”“和观众的互动变少了”，但是景区里的《三打祝家庄》《猴戏表演》等节目都很好看，她最期待的是晚上的打铁花表演。
万岁山景区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万岁山景区平时每天都有近200场演出，节假日期间可能增加到300场。节目单每天都不一样，每逢节假日，景区还会“整新活儿”，在演出之外推出和游客互动的小节目，让经常来的游客也有新鲜感。
不可否认的是，随着“王婆说媒”出圈，来万岁山景区的外地游客明显增多了，这正是当地旅游从业者更愿意看到的事情。外地游客普遍逗留时间较长，消费能力也更强，更愿意带一些具有开封文化属性的特色文创产品回去。
崔小斌也感受到了游客群体的变化。他说，万岁山景区的物价其实非常“亲民”，但以前来玩的大多是开封本地和周边游客，他们很少会在景区吃饭。“王婆”火了后，全国各地的游客涌入这里，这些外地游客的消费意愿更强，看完表演后会在万岁山景区用餐。
“万岁山景区的爆火，带动的是整个开封市的文旅消费，从这个意义上说，所有旅游从业者都是受益者。”黄东辉说。
用“爱情牌”能否维持热度
也许是“王婆说媒”的“出圈”让万岁山景区从中窥探到了吸引年轻人的“流量密码”，万岁山景区持续打“爱情牌”，变着花样“宠粉”。
记者来到万岁山景区的第二天，正赶上景区推出以“爱情”为主题的“上巳节”活动。除了传统演出外，万岁山景区还设计了很多年轻人喜欢的互动小游戏，例如单身的人通过跟非玩家角色(NPC)互动获得银票，就可以参与“姻缘一线牵”活动；在水浒营寨的“遇见爱情”展馆留下联系方式，就可以带走一名异性的姻缘球……有伴侣的人不仅可以通过和NPC互动获得纪念品，还能够享受双人特惠票，在情侣打卡点拍照，在园区浪漫的气氛里感受爱情的美好。
与此同时，万岁山景区3月31日发出公告，将举办万岁山全国媒婆大赛，向全国各地擅长主持、有才艺的人发出参赛邀请，不限男女，不限年龄，不收取报名费。
比赛最终将评选出60名获奖选手，第一名将得到100万元奖金，第60名会获得10万元奖金。截至4月7日，已经有1726人报名参赛。
在“王婆说媒自主打卡体验”小舞台，装扮成“王婆”的亚亚(全名张金亚)正拉着过路行人一起合影，她说自己是“万岁山景区半个工作人员，自愿为万岁山景区发光发热”。
亚亚今年36岁，她报名参加了万岁山全国媒婆大赛。她告诉记者，自己报名参赛是“机缘巧合”。那天亚亚来看“王婆说媒”节目，人群中有个从洛阳来的小伙子，号称要“代表寝室出征”，亚亚一时兴起，学着“王婆”的样子在人群中吆喝“有没有洛阳的姑娘”，结果很多人回应“有”，当下就撮合成了一对。这个景象恰好被当时在场的媒体拍摄下来，剪辑成视频发到了公众号上。家人朋友看到了，纷纷给她转发，戏称她是“王婆分婆”。当她得知万岁山景区要举办媒婆大赛时，便不假思索地报了名。她说，希望获胜后也能留在万岁山景区工作。
4月18日，万岁山景区发布公告，“王婆”的扮演者赵梅将在“五一”假期回到景区，于5月2日起主持“王婆说媒”节目。万岁山景区是否能将“王婆说媒”的热度维持下去，其他地区效仿“王婆”的互动式相亲是否能够再创造一个现象级爆款，还得年轻人说了算。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夏瑾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