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舞剧《杜甫》由重庆市歌舞团倾全团之力、历时一年精心打造,获第十届中国舞蹈“荷花奖”舞剧奖。作为国内首部以舞剧形式表现杜甫的作品,该剧自2016年4月28日首演以来,获得业界高度认可。其中《丽人行》段落在网络上点击量超过十亿,形成了舞剧《杜甫》热的文化现象。2019年10月10日晚,舞剧《杜甫》作为“向祖国献礼——重庆市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优秀原创剧目展演”参演剧目在重庆国泰艺术中心上演。重庆市文化和旅游研究院组织我市舞台艺术评论工作者、爱好者、学生等齐聚一堂,观摩该剧,共同讨论舞剧《杜甫》的审美价值、思想内涵、当代表达等议题。我们有幸邀请到几位青年评论家,撰写了这组文章。
“悲怆与荒谬”的华丽悲歌
由重庆市歌舞团倾全团之力、历经三年精心打磨提升的舞剧《杜甫》,搬上舞台后,赢得了无数的掌声和荣誉。这也是我国首部以舞剧形式呈现伟大诗人杜甫形象的原创作品,意象化地呈现和讲述了“诗圣”颠沛流离的一生,浓缩了杜甫从求官、做官到弃官的全过程。全剧以大写意的手法,分“序:壮游羁旅,踌躇满志济天下”;“上篇:长安十载,求官谋事为苍生”;“下篇:弃官归隐,笔底波澜惊风雨”;“尾声:登高望远,历尽沧桑唱大风”4个篇章。创新地采取独特的“块状舞段”进行“以舞构剧”,用音乐与舞语深邃地刻画出杜甫“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政治抱负和“不眠忧战伐,无力正乾坤”的悲悯情怀,深刻地诠释了他的“诗史”产生的社会文化根源,把历史与现实互为关照,国家命运与个人命运相连。
很多观众对舞剧《杜甫》独特的构思与舞台“虚实双杜甫”的设计赞叹不已,对两位年轻而有创意的编导点赞。李庚、李晋两位主演用心理意象,大胆发挥想象,运用外在肢体、内心情感、表情情绪等表达出来,独创“虚实双杜甫”舞台形象。我非专业人士,对主演精湛技艺表现不敢妄加评论,但是对这部舞剧中有几段群舞却心生敬意。群舞“求仕行”“丽人行”“兵车行”等一个个场景,仕女舞、弓箭舞等一个个舞段,以悲怆氛围和夸张服饰,用强烈的音乐对比,烘托出杜甫的伟大形象。舞蹈是由情绪所激发出的生命的律动,舞剧《杜甫》通过四个篇章,把杜甫应试不中、困顿长安、经历安史之乱、漂泊川渝等重要人生历程高度凝练地融入舞蹈之中,将颠沛流离的个人命运巧妙地融于时代命运的大背景下,“舞之蹈之”,将观众拉回大唐那一段由盛转衰的悲壮历史里。杜甫以诗载史,《丽人行》、《兵车行》及“三吏三别”,是这部舞剧不可回避的经典力作。这些诗作,深刻的揭示了唐王朝的社会动荡,政治黑暗,人民的疾苦与奢糜的宫廷生活,深刻的历史内涵与舞剧主题动机相吻合。舞剧创作者抓住触动人心的关键诗篇,以几段各具特色的群舞来展现史实。布景大气优美,场景恢宏震撼,配乐切合情绪,舞姿或优美或苍劲或激越或凄怅,观时震撼,观后深思。太多的感触不能一一倾诉,就《兵车行》和《丽人行》两个舞段浅显评说。
在《兵车行》舞段里,一架抽象的巨大车轮滚动上来,宏大的有节奏的震耳欲聋的打击乐,伴随着整齐划一的铠甲兵卒开往前线。战车在众多壮丁的簇拥下,沉重的车轮推过舞台,一步一顿,艰难的前行。而身单力薄的杜甫疯狂地奔跑在车轮之前,用尽全身力气想与这滚滚前行的队伍作抵抗。可单凭他一介书生之力,如何能阻止、改变“车辚辚、马萧萧”的兵荒马乱?众兵卒沉重坚定迟缓的步伐,显示着庞大的冰冷的国家机器在开动,硕大的车轮旁兵士在开拔,衙役在征兵,杜甫的阻挡和劝阻是多么孱弱啊,最终只能仰面朝天长叹。众兵卒冷凌的神态与杜甫的悲怆忧患形成鲜明对比,沉郁暗淡的布景与巨大车轮滚动冲击着观众视觉,鞺鞺鞳鞳的鼓点催逼着心神。回顾历史,唐玄宗长期以来的穷兵黩武,年连征战,给国家带来了深重的灾难。杜甫也曾踌躇满志,长安十载,他看到的却是宫廷腐败,战乱不断,人民生命遭受涂炭,“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他奔走呼告,想尽一己之力阻止战争的车轮,挽救人民于灾难中,却被战争的尘嚣吞噬。舞者没有用更多的舞蹈元素和肢体语言,而是用深沉、低姿、有强烈顿挫感的动作和步伐,脚步沉重,身体下沉,配合上节奏感强烈的鼓点,营造压抑凄楚的战乱氛围,传递出个人与国家命运的悲怆。观众通过直观的视听效果,走进千余年前的大唐历史,目睹中国历史上曾经的风云变幻。
另一个群舞舞段《丽人行》,却是用夸张的手法展现出舞台艺术魅力。幕启,前台升起,背身向舞台中央缓缓走去的女主角妃,慵懒的身姿裹在宽袍大袖、色彩靡丽的纱罗中,娉婷而艳冶,如同睡美人初醒,拖拽着夸张得近乎荒唐的长袍裙尾,昭示她的雍容华贵。“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远处长安殿宇簇拥,丰腴的宫女头顶高椎髻,华服丽裳,体态袅娜。气势恢宏的宫殿,妙曼琴瑟的雅乐,罗衣从风,长袖交横。我们仿佛回到了盛世唐朝,看到了深受唐明皇宠幸的杨玉环表演的《霓裳羽衣舞》。她们在舞台上错落有致的舞动,扬举的长袖,飘曳的长裙,行曲的腰肢,婀娜的体态,飘若浮云,翩若惊鸿。“慢态不能穷,繁姿曲时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莹风”的风韵。我们在那“碧轻纱衣,裙襦大袖”中,在收放自如,动静有致的身体语言里,领悟和解读了大唐乐舞的精彩与辉煌。而这段舞蹈用丰富的音乐旋律和舞台意象呈现了唐朝“丽人们”踏春出行的场景,通过演员们舞姿体态和富有大唐特色的人物神情、艺术韵律及运动法则,描绘出唐朝宫娥闲适浪漫的女子气质。编导在动作设计上特别的精致细腻,雍容华贵,描绘出一幅唐代宫廷奢侈生活画卷,取得了追魂夺魄的艺术魅力。灯柱打亮,背景宫廷富丽堂皇,宽袍广袖尾摆长到夸张的一位丽人亭亭玉立,她背对观众向前走去,聘聘婷婷,走向了被衣物层层裹住的宫娥们。她们舞动着,却被衣袍裹得越来越紧。她们的脚被裹束,只有手徒劳舞动着,凄切无奈。女主角妃由于服装的原因,前面一段几乎没有较大幅度的动作设计,当这群典雅华美的女子脱下宽大衣袍,只见其“态浓意远淑见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编导给妃设计了一段非常有唐风宫廷韵味的舞蹈,把虽身处深宫的妃女追寻向往春光的强烈意愿展示得惟妙惟肖。宫娥们后来终于摆脱这华美的衣袍囚笼,翩跹起舞。轻快的旋律和舒展的身姿,一切都在宣告安逸自在。着装、画面、音乐都如此奢华、夸张。然而,妃与宫娥们歌舞升平的繁华美梦,在“路有冻死骨”的破碎山河背景下,又是多么的荒诞、荒谬。明眸皓齿今何在?宛转蛾眉能几时?一段弓箭舞与仕女舞泫然展开,弓箭舞和仕女舞表现的意象,创作者从战乱中提炼出最具代表性,最能形成鲜明对比的形象进行舞蹈创作,烽烟急涌、颠沛流离的现实情境,士兵们马革裹尸的狼狈景象,又与创作者悲天悯人的情感相互结合,兵卒与宫娥起伏跌宕的交错,繁华落尽,美梦与佳人终将在兵荒马乱中破碎一地。
在以上几个舞蹈段里,编导并没因不是主角舞段而忽略细节。相反,她们用心设置了这些侧面烘托主角形象的舞段,从舞段中传递主角深重的忧患与悲天悯人的情怀,而奢华无度的宫廷歌舞与水深火热的社会现实对照,看似荒诞,实则深层解剖了大唐由盛而衰的根本原因,鞭挞了统治者的腐败堕落。编导实现了她们的初衷和设想,使得一首首诗歌场景,变成了一幅幅可视可听的画面,变得更加生动鲜活,使得我们离这位熟悉而陌生的伟大现实主义的诗人又那么近,而他悲悯苍生的襟怀又让我们仰视。
从舞蹈审美的角度看,舞剧《杜甫》,有丰富的内涵,舞蹈是身体的语言,那么这种语言就应该是可以与观众沟通交流的。舞剧的四个篇章,从结构到内容,都在和观众进行心与心、情与情的交流。该舞剧还具备真实的情感状态,舞蹈善于抒情拙于叙事,那么,最基本的就是将自己的情感表现出来,以此来与他人交流。中国舞蹈家协会主席冯双白说:“独特性在舞剧《杜甫》作品中有了充分的展现——编导对动作质感、动机的把握已经形成了独特的人物性格和气质,独特的舞段带来独特的个性。这是编导的天赋之作,这个天赋和她们的艺术主张相关。文化立场和艺术主张必须鲜明地确立起来、坚持下去。总之,中国舞剧的创作要有更深层的、历史的、哲学的思考,我们希望达到当代舞剧美学的新高度。”冯英说:“《杜甫》中的每一个舞段都在力图‘以舞传情’,语汇上的表达特别有代表性,一些场面的处理非常壮观。” 应该说,舞剧《杜甫》是在历史题材中,寻找到了古典舞与现代舞的契合点,独创性地展现舞剧的艺术魅力。虽然也留下一些有争议的地方,比如“虚实双杜甫”的构想设计,服饰的时代特征,舞美在场景、灯光上的处理等。但瑕不掩瑜,年轻的艺术家们创造了中国舞剧的一个奇迹,值得向他们致敬。
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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