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华松传授的糊口和蒋华松副传授没有甚么不同。
他仍然站在讲台上给本科生讲高数，板书把四块黑板填得满满铛铛，运算道理推上往，解题步调紧接着呈现；左手擦失落例题和讲授，右手起头写拓展的常识点。
课讲得好、逻辑清楚，是他最为学生称道的。
本年三月，蒋华松地点的南京林业年夜学出台了职称评审新政策：在对“讲授特长型”教员进行职称评聘时，不再以颁发论文数目作为查核内容，而是将讲授事迹代替科研事迹，重点考核其讲授程度和人材培育的成就。三个月的评选竣事后，蒋华松成为校内凭仗“讲授特长”提升传授的第一人。
实至名回的感慨和庆祝践约而至，但压力和争议也没出缺席，当原本的职称评审系统被打开新的出口，人们在但愿和忧愁中追求尽量公道而可延续的路径。
“华松上课有三宝”
“解这一类标题问题就像盖屋子，不就是把砖摞在一路吗？看着轻易，做起来难，很轻易把墙砌歪了。”200余人的门路教室里，54岁的蒋华松站在讲台上。他个子不高，微胖，一副玄色眼镜架在鼻梁上，弯着眼睛笑。
窗外的金陵城迎来了它最热的季候，蝉趴在茂盛的洋槐、喷鼻樟或是鹅掌楸上，拼了命地叫。暑假起头了，只有做尝试、考研的学子留在校园里。时下蒋华松正在讲授的，就是考研高数的常识，PPT上展现着例题，数列从1到N，显得冗杂又复杂。
“看他人盖一万次房也没有效，必然要本身脱手机关。”蒋华松说。他写字极快，常常语音刚落，板书就写完了；一边将写满字的黑板推到上面，一边又在空缺的黑板上列出了例题；四块黑板全都写满后，又敏捷擦失落骨干以外的信息，填充进新的常识点。
X、Y、N……蒋华松习惯将字母读音向上挑，讲起课声音顿挫抑扬，新的题目不断地抛出，讲台下的年青学子捏着笔，给出齐整的回应。
三个小时的课程，半途只歇息了一次，蒋华松端起茶青色的保温杯喝了口水。听说，学生们中传播着一句话，华松上课有三宝：案例、板书、喝水少。
管帐学专业的小周本年读年夜二，一年前，蒋华松担负她的高数课教员。早有耳闻这位蒋教员是上世纪八十年月北年夜数学系的高材生，小周在课程起头前满怀等候。
第一堂课的铃声响起，蒋华松背着一个双肩包进了教室，POLO衫，黑裤子，“很朴实的感受，可以说其貌不扬吧，和想象中的匹配不上。”回想起来小周不由得笑，“班里男生恶作剧叫他‘翻版曾志伟’。”
蒋华松糊口照。受访者供图
在小周眼里，数学是一门“很死板”的学科，高中时，为了应对高考，数学酿成了纯真地做题，“只要把标题问题做对，一切都万事年夜吉，过度地在乎成果。”长此以往，“听着听着就想睡觉”。到了年夜学，数学专业的人在她看来“仿佛非人类，一向沉醉在本身的世界里没法自拔”。
没想到蒋华松的高数课让她喜好起这门很死板的学科。“蒋教员很正视逆向思惟的培育，而不只是机械化的做标题问题，他会指导你思虑，往享受数学的魅力地点。那种从分歧的角度阐发题目、斥地出新六合的感受，让人出格有成绩感。”她感觉，高中时的数学课就像是教员把烧好的饭菜源源不竭送到嘴边，而到了年夜学，碰到蒋华松，才真的学会本身寻觅食材，而且烧出让人对劲的菜。
她回想，蒋华松在讲堂上历来不会突击点名让学生回覆题目，也很少分开讲台到教室里巡查，“他底子没有需要做这些，由于他的人格魅力足够吸引学生往听课，而不是往看手机。”
从第三堂课起，自称“学渣”的小周起头在高数课上“抢位置”，早早地到教室抢占第一排。
“和他们在一路很好”
任教近30年，蒋华松常常想起本身的年夜学时期。
1982年，他考进北年夜数学系。动荡竣事后的中国，正迎来科学的春季，年青学子就像干瘦的海绵进进年夜海，巴望而迅猛地接收新知。
那时辰，年夜学就像一个“自力的王国”，学生们可以几个月不出校门，除进修仍是进修。数学以外，蒋华松还看了年夜量汗青、地舆书刊。
德国总统在校园里和学生擦肩而过都没甚么希奇的，院士们骑着破自行车就来上班太常见了。教员们仿佛也“完全不斟酌糊口”，几近全数时候都待在校园里，答疑，乃至时不时到学生宿舍里访问。
1986年，蒋华松年夜学结业。在那时，全系只有一百多个结业生，“几近想往哪工作就可以往哪”，他想留在北京，但怙恃对峙让他回到故里江苏。
蒋华松拿着南京舆图，挑离火车站比来的高校，南京林业年夜学，就是它了。“那时头脑里想着，我就是过渡一下，过几年就走了。”
带着随时筹办分开的设法留了下来。那时辰，应届生不克不及立即走上讲台，整整5年时候，蒋华松跟在南林年夜老教师后面进修若何当好教员、若何讲好课，“听分歧教员的课，看他们悔改的功课，做一些教辅工作。”直到1991年，蒋华松正式站上讲台。
南京林业年夜学，蒋华松在这里工作了三十余年。新京报记者王双兴摄
转变产生在成为教师的第八年。从1999年起，成长高档教育成为共鸣，中国高档教育起头从精英教育向年夜众教育过渡，到2005年，高校招生人数到达530万。
不外，招生人数多了，精英化期间的讲授质量在必然水平上也打了扣头。教员没法顾及每一个学生的进修结果，批改功课的压力由于数目增添而增添，师生交换、互念头会削减……
到现在，南林年夜一年招收新生能到达6000人，和蒋华松方才任教时比拟，翻了几十倍。不外，他仍然对峙上世纪八九十年月的教育体例。
之前，教员们有足够的时候批改每份学生功课；后来，学生数目增添，黉舍对教员批改功课量的要求下降到50%。但蒋华松至今仍然对峙批改完所有功课，作为根本课教员，他的学生数目经常到达上百人。
之前，数学系划定每周不得跨越21节课，给学生留出足够的自立进修时候；后来，学生的课业使命愈来愈重，自力思虑变得愈来愈豪侈。蒋华松便不断地在讲堂上反复：数学不只是做题，更主要的是思虑，“张益唐不就是在漫步时想到了数学题目的解决法子？”
之前，教员们有足够的精神存眷到每个学生；后来，年夜家聚在一路切磋数学题目的空气消逝了，师生互动和面临面答疑的机遇都愈来愈少。因而，蒋华松给每门课程成立QQ群，缔造线上的会商空间。
曾筹算“过几年就走”的蒋华松在这所离火车站比来的高校待了三十余年，“和学生接触多了，渐渐感觉和他们在一路很好，把他们教会也很好，出格是当他们不喜好数学的时辰，能让他们喜好数学，我也感觉出格好。”
12年一向是“副传授”
本年方才结业的赵成杰是土木匠程专业的学生，之前总感觉数学“没甚么用，测验过关便可以丢失落了”，但比来在看研究生导师保举的专业册本和文献时发现，很多常识成立在数学常识点的根本上，他有些悔怨曾的讲堂上没有足够当真。
不外，让他感觉光荣的是，从蒋华松那边习得的思惟体例没有在结业后“还给”教员，那些阐发题目的逻辑让他至今受用。
也有良多学生由于蒋华松喜好上数学。在曩昔的时候里，有化学院学生跨专业考统计学的研究生，也有人从经管专业考往数学系，他们中的年夜大都乃至在蒋华松的记忆力没留下甚么印象，但由于蒋华松，潜移默化中爱上数学，进而转向了另外一条成长赛道。
不外，固然在师生中有极高的口碑，但在职称评审中，蒋华松始终难以“更上一层楼”，在结业后的33年时候里，有12年他的职称始终逗留在“副传授”。
蒋华松的高数讲堂。新京报记者王双兴摄
南林年夜人事处处长闵永军先容，在曩昔，科研是高校教师职称评审的主要指标，颁发论文是首要的查核内容。人事处副处长韩建刚说，当下各类各样的高校排名也年夜多以科研为主，长此以往，在如许的批示棒下，重科研、轻讲授现象变得其实不罕有，诸如“授课是良知活儿”、“教得好不如写得好”、“科研是自留地，讲授是公众田”等说法也在高校里传播。
在如许的评审系统下，和蒋华松一样的根本课教员不占上风。
蒋华松说，根本课教员们面对的第一个题目是需要承当较多的讲授使命，这占有了一名教员的年夜部门时候和精神，很少再有余暇研究科研。
别的，科研需要情况和空气，专业课教员进进高校后便有机遇跟从团队一路从事科学研究，但公共课、根本课教员任教后，常常离开了科研情况，“科研这件事只要一放下，再把它拿起来，确切很麻烦。”
并且，诸如高数一类的根本学科，自己已有了足够成熟的系统，颠覆这些理论的可能性很小，获得科研上的冲破自己也很难。
所以，科研功效丰硕的专业课教员可以在三十岁出头评上传授，而侧重讲授的根本课教师极可能直到退休仍然逗留在副传授职称上。
蒋华松对此倒不怎样在乎，反而是旁人时不时替他叫不服。人事处的带领不止一次听在职教员或是督导组的退休老教师感伤，“蒋华松早该评传授了。”
南林年夜人事处副处长韩建刚统计，曩昔几年里，评高级职称时，专业性教员每一年都有5到10位评上传授，而根本课教员，可能三四年时候里只评上一两位。
“斥地一条职称评审的新通道”
本年3月，南京林业年夜学发布了《南京林业年夜学讲授特长型高级专业手艺职务资历前提（试行）》，颠末三个月的评选，蒋华松成为校内凭仗“讲授特长”提升传授的第一人。
南林年夜人事处处长闵永军说，黉舍从2018年末便起头规画奉行这项新政策，但愿为“讲授特长型”教员供给一条不惟科研论的职称评审新通道。但具体甚么是“教得好”？尺度是甚么？由谁拟定？若何评估？如何才能加倍客不雅公道？由于在国内高校里没有成熟的经验可以参考，闵永军乃至研究过中小学教师的职称评审机制。
终究，黉舍将此次“讲授特长型”教员的评选规定在根本课教员规模内，触及高档数学、计较机、年夜学英语、机械制图等40多门具体课程。
在终究拟定的方案里，流程包罗自立申报、挑选、师生评价、专家评价等部门。全部进程不看科研论文，只看讲授质量。讲授质量的评估由三部门构成：一部门是同业评价，黉舍教师和督导构成员到候选人的讲堂上听课、打分；第二部门是学生评价，对曩昔五年的结业生进行问卷查询拜访；第三部门是专家评价，黉舍请来校外的省级、国度级讲授名师构成评审团，随机抽取每位候选人的三段长达45分钟的讲堂视频，评审团从讲授理念、讲授手段进步前辈性、师生讲堂互动等方面，对候选人的讲授质量进行打分。
终究，多重评估的成果指向了蒋华松。
南林年夜职称评审的新政策敏捷在业内遭到存眷，“不需要一篇论文就可以评上传授”的说法也被放到媒体的题目上。网友们为政策的立异点赞，以为分类评估、人尽其才，能增进进步高校教师的讲授质量，改变“重科研、轻讲授”的近况，回回讲授本位。
但质疑声也随之而至。教而不研不深，离开了科研的讲授是不是有质量？科研功效可以由论体裁现，但讲授功效该若何量化？“教得好”的尺度是甚么，是不是会过于主不雅，终究沦为情面？传授的绩效查核离不开科研，那末靠讲授评上的传授该若何查核？
南林年夜人事处副处长韩建刚说，本次职称评审新政策中，教员经由过程讲授特长评上传授以后，有零丁的查核系统，首要以讲授为主。
南京市委党校社会学教研部副主任李菁怡接管媒体采访时说，固定的规格和参数是不克不及彰显一小我的真正价值的，纯真的学历、资格、论文不足以反应一小我的能力程度。而南林年夜的政策立异有益于废除曩昔“重科研、轻讲授”的痼疾，改正“唯学历、唯资格、唯论文”的三唯偏向，让那些潜心讲授、专攻讲授的教员们职称提升不再那末坚苦，最年夜水平地激起教师步队的积极性，增进讲授科研同频共振。
“我们等候更多黉舍能按照本身黉舍的现实，在职称评审中摸索出更多公允公道的鼎新行动。”中国海洋年夜学文学与新闻传布学院传授王天定说。不外，“也要注重不克不及从一个极端走到另外一个极端，从单方面夸大科研到疏忽科研的价值”，他以为，在改变纯真以论文数目论英雄的评价系统进程中，也不克不及疏忽学术研究的主要性。“是以，在积极鞭策这项工作的同时，当真听取各方定见，构成客不雅公道的评价尺度，才是鼎新的正路。”
官方语境下，黉舍但愿经由过程这一次的职称评审鼎新，进步根本课教员的回属感和幸福感。从另外一方面来说，评上高级职称，也意味着更优厚的薪资、更光荣的地位、更广漠的平台。
不外，不管是“虚的”感触感染，仍是“实的”便当，蒋华松仿佛都不怎样在乎，他更关心的是上节课的一元函数极限运算，学生把握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