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后，江苏省宿迁市曾经因“卖光公立病院”的医改而堕入争议。二十多年后，宿迁市一家非公立儿童病院的拍卖，再度引起存眷。
据京东资产买卖平台信息，11月27日午时12点，宿迁儿童病院起头拍卖，起拍价为4.8亿元。因无人出价，11月27日、12月5日以及12月13日三次拍卖均流拍，第四次拍卖将于12月23日13点起头，起拍价降至3.65亿元，截至发稿，共1人报名。
宿迁儿童病院成立于宿迁医改实现后的2005年，由张家港市华宝商贸公司牵头投资，原宿迁市人平易近病院几位儿科大夫开办并治理。凭据债务人要求，若拍卖延续流拍，清理组可能会启动会商法式。有介入清理的知恋人士向《中国新闻周刊》透露，终极必定会有人承接。
拍卖引起的存眷以及讨论，也传导至病院自身。宿迁儿童病院一名大夫暗示：“一些患者据说病院拍卖的动静就不来了。”该院的一名治理层人士向《中国新闻周刊》暗示，病院并不是停业，而是入进清理阶段，且资产年夜于欠债，环境并不是外界所想。
这家病院的近况，是宿迁医疗体系变革的缩影。近些年，一方面，本地逐渐在重归公立病院的建设；另外一方面，裁人、降薪甚至关门，是本地不少平易近营病院侧面临的困境。
宿迁儿童病院内景，被摘除了的“市”字留下的陈迹依然可见。本文拍照/本刊记者 孙厚铭
仍在正常业务
今朝，宿迁儿童病院还在正常业务。据一名病院外部人士透露：“如今病院天天还会接管400多名患者。”
宿迁儿童病院新院区位于宿城区青海湖路1号，这里属于比年来成长较快的新城区。新院区于2015年动工建设，2018年投进使用，距老城区有两三千米。新院区规划总投资8.5亿元，一期投资4.5亿元，床位500张，包含一栋16层门诊医技病房综合楼以及一栋8层综合楼，是苏北地域规模较年夜的专科儿童病院。
但与本地一些年夜型病院相比，这里仍显患上相对于寒清。第一次拍卖前夜，记者访问宿迁儿童病院住院部发明，病院现实进住病人仅几十人，一些病区已经没有医护职员事情。十三楼至十五楼的综合病房年夜门紧锁，门上贴着“本楼层还没有启用”的字样，内里的病床空置。据病院相干人士透露，这些病房的设置是为了到达三级病院的尺度，自2018年建成后，至今未投进使用。
据《宿迁儿童病院清理组通知布告》，在宿迁儿童病院院长杨征申请对宿迁儿童病院强迫清理后，2023年11月15日，宿迁市中级人平易近法院裁定受理申请，并指定宿城区人平易近法院审理。
2023年11月23日，宿城区人平易近法院出具决议书，指定刘萍、杨征等人以及江苏欣扬状师事件所构成儿童病院清理组，成员包含宿城区副区长、区卫生康健局副局长、市公安局宿城分局副局长等。
凭据宿迁市中级人平易近法院发布的平易近事裁定书，2023年9月，宿迁儿童病院召开董事会，一致决定解散。随后，出资人集会决定解散病院并申请强迫清理。据拍卖通知布告，宿迁儿童病院资产为48271.99万元。现在，病院的一样平常运营彻底由清理组接办，整个病院人事以及财政已经被解冻。
清理以来，病院的日子其实不好于。一些病院外部人士向《中国新闻周刊》透露：“如今外出散会，乃至食堂欢迎都患上公费。”病院职员履行“只出不入”的政策，除了了一些员工退休外，另有部门大夫因考上外埠体例调走，或者跳槽到本地其余平易近营病院。
多位宿迁儿童病院的大夫暗示，近几个月因为患者数目削减，医护职员绩效下降不少，根基工资也常常延迟发放，“这类工资拖欠发放的环境在本地其余病院也存在”。一名在该院事情多年的治理职员郑天暗示，如今的环境下，“职工但愿马上改制，以便正常拿到绩效工资”。
11月26日下战书，宿迁儿童病院六病区（神经、消化、内排泄科）内，空置的病房。
为什么清理拍卖？
宿迁儿童病院的老院区位于宿迁市老城区，建设之初名为宿迁市儿童病院，几年前已经被撤除。“虽然是平易近营企业，宿迁儿童病院始终按公立病院的尺度运营，早些年谋划状态也不错。”有知恋人士如许先容。
据介入董事会决定的外部人士透露，宿迁儿童病院为非营利性医疗机构。因为投资人年岁已经高，不肯再继续投进，选择经由过程清理将病院转交给更适宜谋划的人。
郑天对《中国新闻周刊》先容，虽然病院资产年夜于欠债，但因为谋划坚苦，清理、重整改制成为解决财政问题的一个选项。他认为，今朝情况下，社会办医抗危害才能弱，成长坚苦较多。
宿迁儿童病院新院区于2018年投进使用后不久，便遭逢本地诞生生齿降低以及新冠疫情的两重打击。多位受访确当地医疗行业人士暗示，后期投进过年夜，近几年儿科病人削减，致使宿迁儿童病院面对生存困境。
新冠疫情时代，病院的儿童就医数目年夜幅降低。“2022年底后，部门科室陆续关停或者归并。”几位病院外部人士向《中国新闻周刊》先容。
宿迁儿童病院成立于2005年，新院区开建于2015年，正值诞生生齿的“小岑岭”，本地优质儿童医疗资本供应有余，为彼时社会资源入进儿童医疗市场提供了空间。2017年后，宿迁市的诞生生齿延续降低，从2020年的62794人降低至2023年的28500人。诞生率2021年第一次跌破10‰后，2022年以及2023年诞生率也延续上涨，分别为6.32 ‰以及5.73‰。
患者削减的同时，宿迁儿童病院面对的竞争却在加重。凭据宿迁市当局2023年11月发布的相干文件，本地提供儿科诊疗服务的二级以上医疗机构中，有3家三甲病院、4家三级病院、3家二甲病院。有的三甲医疗机构在宿迁儿童病院新院区开建后业务。一些当地住民暗示，更偏向于带孩子往离家近的病院就医，而不选择离老城区较遥的宿迁儿童病院。
与此同时，跟着医保领取政策改革以及本地医疗情况变革，宿迁儿童病院的资金以及人材问题也日趋凸起。郑天禀析，加倍严酷的医保领取政策加重了病院的资金困境，医保节余治理也加倍严酷。别的，“十几年前，当局还会凭据病院的谋划环境提供得当补贴，而按如今的规章轨制，一分钱也没法补助到病院”。
胡刚在宿迁一家二级平易近营病院担当院长近20年，该病院提供儿科服务。他说，从2022年下半年起，本地医保领取变患上极其滞后。“处所财务欠医保局钱，医保局欠病院钱，致使一些病院资金链条断裂。”
郑天先容，往年清理前，宿迁儿童病院每一年城市入行不按期雇用。然而，病院现在面对人材引入困境，并且，除了了工资发放、病院建设以及装备维护外，病院科研经费有余，这都制约了病院的成长。
多位宿迁儿童病院的大夫暗示，病院大夫以结业于省内医学院为主，因为学历以及职称等要求，难以跳槽到本地公立病院。但跟着病院待遇降低，本年以来，一些科室的大夫选择跳槽到其余平易近营病院。
天眼查信息显示，2022年以来，宿迁儿童病院触及4起债权纠纷，债权总额为142.85万元。2023年11月，因为乞贷合同纠纷，宿迁市宿城区人平易近法院对病院法人发布限定消费令。一名清理组的状师对《中国新闻周刊》先容，宿迁儿童病院次要有职工债务、工商债务、建筑工程债务和告白款等债务。
凭据清理组公示的《宿迁儿童病院职工债务清单》，经核查管帐账册以及劳动仲裁文件，职工债务包含2020年未发放的日班费及近三年未领取的工资等，此中2023年9月以及10月未发放的根基工资金额最高。这次清理触及327名职工债务，金额从880元至41万余元不等。
11月27日午时，宿迁儿童病院一楼。
谁来接办？
宿迁儿童病院的动向采办人，起首要清还债权。一名清理组的状师向《中国新闻周刊》先容，清理后，宿迁儿童病院将优先了偿建设工程以及供给债权等债务，残剩债权凭据现实拍卖金额按比例浓缩赔付。
该状师一样暗示，斟酌到病院的特殊性子及社会身分，拍卖前提出格要求包管病院的谋划性子不变，并继续接管现有职工。
竞拍通知布告显示，介入竞拍需交纳5000万元包管金。动向采办人竞患上儿童病院后，必需连结病院的医疗卫生计划用途，职工与买受人可依法协商肯定工资尺度，并签定劳动合同。
据《中国新闻周刊》多方领会，一些姑苏的企业曾经接触过宿迁儿童病院的拍卖，认为资产以及地舆位置很好。一些当地的平易近营公司往年以来也在接触拍卖事宜，但由于代价问题没有成交。
据介入董事会决定的外部人士向《中国新闻周刊》透露，宿迁儿童病院的投资人“但愿有病院谋划教训的企业或者当地国有企业接办”。
“对付宿迁儿童病院的职工来讲，被本地当局或者国有企业接办，是一个抱负的效果。”郑天称，对宿迁儿童病院的拍卖，宿城区当局也体现出必定乐趣。今朝，宿城区没有间接治理的年夜型病院，而新建一座等同规模的病院，预计必要投进约15亿元。
郑天暗示，本地当局仍鼓动勉励平易近间气力介入大众卫闹事业，但对付儿童病院等特殊畛域，当局治理更为适合。病院职工也但愿当局接收并继续成长病院。郑天认为：“病院改制是很正常的，宿迁市仍然必要儿童病院，只是谋划主体产生了变革。”
江苏省“十四五”儿童医疗事业成长计划中，根基准则就是“坚持当局主导、社会配合介入”，造成多元办医款式。该成长计划提出，入一步加年夜各级财务投进，推进儿童病院以及综合病院儿科建设，各设区市推动建设到达三级病院程度的市级儿童病院。
在宿迁，平易近营病院停业并被国有资源收买已经有先例。2023年6月，宿迁佳宝儿童病院颠末六次拍卖后，终极以初始拍买价格1.67亿元的一半，被宿迁市妇幼康健治理有限公司竞患上。2022年12月，宿迁市妇产病院停业清理后，也被该公司竞患上。宿迁市妇幼康健治理有限公司是国有独资企业，从属于宿迁工业成长团体，这是宿迁市人平易近当局直属的国有投资公司。
胡刚阐发，宿迁儿童病院终极可能会由本地国企接办，国企介入至少能包管职工工资的不乱发放。郑天称，几年前，凭据宿迁市当局的要求，本地非公立病院取缔了病院中的“宿迁市”字样。宿迁儿童病院的年夜楼楼体上，被撤除的“市”字仍然留下了陈迹。宿迁儿童病院外部，许多科室的标牌以及文件上仍然显示着“宿迁市儿童病院”的字样，不曾更改。
重归公立
宿迁儿童病院成立于宿迁医改之后，其清理暗地里的困境，可以视为近些年本地医疗体系变革的缩影。胡刚婉言，比年来，本地很多平易近营病院处于赔钱状况，年夜都想把病院让渡。
2000年，因为当局财力严重，宿迁市入行了完全的医疗市场化改革。2004年，全市134家公立病院中，10个县级以上的公立病院、124个州里公立卫生院实现了一切制情势的扭转。据本年9月宿迁市医保局官网的数据，平易近营医疗机构在全市医疗机构占比到达93.6％。
上海卫生以及康健成长研究中间主任金春林对《中国新闻周刊》先容，在处所当局高额债权以及向导强力推进下，宿迁医改患上以完成。华南理工年夜学大众政策研究院轮值院长林辉煌曾经于2018年撰文指出，区分于河南洛阳等地的病院一切权改革，宿迁公立病院的产权改革最为完全。
改革后，宿迁市当局只承当两项职责：第一是监视这些病院，第二是提供大众卫生保健服务，包含预防保健、血液供给以及抢救。作为最完全的医改，宿迁医改成学界探究以及业界改革提供了一片实验场。
陈忠今朝在宿迁多家平易近营公司担当法定代表人，作为宿迁医改的亲历者，他向《中国新闻周刊》回想，宿迁医改开启后，他前后以互助以及自力谋划的方法，持有并谋划本地一家县级病院五年。陈忠称，那时的政策要求病院或者被内部采办，或者由职工集资采办，若是没有人采办，病院员工就要下岗，“那时一切病院都有人接办”，年夜家都坚信病院是“不会赔本的生意”。
2021年，一项关于宿迁医疗数据的量化研究评释，得当的大众融资支撑下，平易近营医疗在本钱节制以及资本操纵方面与公立医疗机构至关。该研究的作者之1、北京年夜学全世界康健成长研究院院长刘国恩对《中国新闻周刊》先容，医改之后，宿迁市的门诊总用度以及住院总用度均未泛起年夜幅增加，住院人数以及均匀住院天数的变革也与江苏省其余都会至关。
但多位本地住民向《中国新闻周刊》反映，当地医疗资本与外埠三甲病院差距较年夜。宿迁医改后至关长一段时间，南京鼓楼病院团体宿迁市人平易近病院（2021年改名为南京鼓楼病院团体宿迁病院）是本地最年夜的三甲病院，属国有股分制病院。金陵药业以及南京鼓楼病院介入了该院改制。2010年先后，宿迁市当局屡次测验考试发出该院，但均以失败了结。
2013年2月，宿迁市委、市当局投资的宿迁市第一人平易近病院起头建设，该院总投资40多亿元，设计床位3000张，于2016年7月正式开业，是国度区域医疗中间第五批建设名目。这也是本地最年夜的三甲综合病院之一。
2021年，宿迁市当局事情陈述提到，“切实做好公办区域医疗卫生中间运营治理”，2022年提到“推动县区公立医疗机构建设”，再到2023年，当局事情陈述说起“晋升县级公立病院服务程度”。在业内助士望来，这某种水平上标志着宿迁市慢慢归回公立医疗机构的建设。
胡刚指出，比年跟着宿迁第一人平易近病院等病院的创建，本地平易近营病院人材散失泛起。他回想，公立病院仍是从平易近营病院吸纳了至关比例的人材，尤为是具有中级以上职称以及多年教训的大夫。
推动医保领取方法改革的进程中，本地平易近营病院的劣势越发凸起。胡刚诠释道，医保控费政策致使药品利润年夜幅压缩，这间接影响了平易近营病院的红利模式。
金春林认为，宿迁的医改提供了一些值患上鉴戒的教训，改革不克不及从一个极度走向另外一个极度，当局的脚色不在于间接干涉干与，而是经由过程优化政策情况以及指导，为社会办医留出空间，让公立病院以及社会办医在既定框架内康健成长，造成“互补、有序的竞争瓜葛”。
对付平易近营病院的成长，刘国恩先容，以公立病院为主的医疗服务系统下，平易近营病院必要入行差别化转型，如在养老、游览医疗等非公立病院重点服务的畛域，饰演与公立病院互补的脚色。对付平易近营儿童医疗机构，刘国恩认为，应继续连结与公立病院的差别化上风，入一步晋升技能以及治理程度。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郑天、陈忠、胡刚为假名）
发于2024.12.23总第1169期《中国新闻周刊》杂志
杂志题目：宿迁儿童病院4.8亿元拍卖
记者：孙厚铭
编纂：杜玮